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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在想什么？”秦风懒洋洋地撩了撩眼皮。他背靠在沙发上，另只手两指夹着烟，烟火在缥缈的烟雾里明亮着。其实秦风很少抽烟，对于他来说，一切能让人上瘾的东西都要适可而止。只有偶尔，会有人寒暄时给他递烟。他含着笑点烟，指腹擦过打火机的金属壳，低头用另只手挡住火焰，又抬头吐息出烟圈，烟圈如潮水淹没至头顶。只露出一截洁白如瓷的脖颈，好像是一只修长的鹤正舒展着自己。唐仁还调侃过他，你更适合去做少爷。秦风因为容貌漂亮被人惦记过，后来他强忍着翻涌的情谷欠，抬手给了那人一枪。原本的春光无限，旖旎柔情，到现在却是鲜血四溅，冷冰冰。最后还是野田昊帮他解决，向来熟悉的声音在此刻却是暧昧，汗津津的纠缠，情人呓语般。迷离中，好像他说，秦风，他们有没有教你这些？
他们，他们。秦风迷迷糊糊地被吻住。他的大脑被割裂又分开，那些永远数不清的跨过红绿灯人群，那些交错的像是蜘蛛网的人际关系。他先是看到一条河流，然后看见很大，很浓的雾。父亲在前面，他跌跌撞撞地逃跑。然后场景又切换，无数黑色西装的人朝他毕恭毕敬地低头，给他打伞，叫他少爷，表情庄重而悲戚。那是父亲的葬礼。他看见了自己第一次翻墙逃课，野田昊跨在墙上向他伸手的一瞬间，他整个人却失重地向后倒去。再然后他从这个噩梦里惊醒，他首先看见的还是野田昊，与平常不一样的野田昊。他们都在这个黑夜里睁开眼睛。两条相缠的蛇离开了对方。
冷血动物，秦风想。
动物世界里只允许食物链上层与下层的竞争挤压。就像是人类社会一样，高级动物也不会逃离出自然界的规律，他们为了利益的划分，开始暴露出丑陋的兽性，尔虞我诈，互相残害。这是秦风和野田昊的童年，以及无法更改的宿命。
秦风又听见野田昊在说，我们还是朋友。流着不同血液的朋友，拥有同样羁绊的朋友，最后与之为敌的朋友。朋友之间会做这些事情吗？他扪心自问，他心知肚明。不需要捅破，因为真相大白也并不好看。他第一次开始厌弃追寻真相。
恍然之间，这句话开始与现在的声音重合。“先生，我在等您。”那是村田昭的声音。他对上了他的眼睛，那是一双黑猫的瞳孔，里面正在寂寞无声地下雪。一片又一片，打湿了秦风的鼻梁。他猛地回过神来，直视面前这个已经不算是孩子的男人。村田昭跪在木地板上，乖顺地抬头看他。他等待着被他抚摸。秦风也这样做了，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村田昭柔软的黑色卷发，他知道自己安抚的并不是什么嗷嗷待哺的猫咪，而是一只残暴的，隐秘在漂亮花纹之下的美美洲豹。
他用头蹭了蹭主人的手掌心，整个身子更贴近秦风一些。村田昭很懂如何伪装自己，或者说是他在别人面前展现的又是另一份样子，他收起了尖尖的獠牙，摆出乖巧的模样。他从未在秦风面前暴露过自己，但是手段狠又毒辣。被他处理过的人，都死得及其惨烈。甚至还有人向秦风反映过，村田昭就是一疯狗。秦风只是笑了笑，他很明确知道自己需要什么，疯狗多好，忠诚又会咬外人。也许是雏鸟情节，村田昭只向他低头。
秦风只抖了抖烟，过长的烟灰地断了一截在风衣上面。他掸了掸，不小心落在了村田昭的头发上。村田昭没有理会这一点细节，反而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：“先生，您好久都没有抽烟了。”
“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？”秦风掐灭烟。
村田昭轻声说：“您忘记了吗，先生？上一次抽烟，是因为我不听话。”
外面开始下雨，轰轰烈烈的倾盆大雨，砸落在窗户上，沿着屋檐的天沟线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。嘈嘈切切错杂弹，大珠小珠落玉盘。秦风想起，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。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村田昭，用鞭子抽打出条条血痕。村田昭没有喊一声痛，咬着牙瞪他，瞳孔里燃烧着火焰。野田昊朝他意味深长地笑，你还真是养了一只狼崽。
起因是野田昊和他吃饭，原本调笑的内容，可村田昭不知听错了什么，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直接捅向了野田昊。还好野田昊躲得快，不然伤得不会只是手。他蹙着眉问他怎么回事，他却说，我不喜欢他，先生。
他的敌意来得简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。上学的时候，他用圆规戳穿了同桌的手掌心，拿棒球棍砸了家教老师的头。青春期的孩子总是会来一些叛逆，可是秦风从来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，他焦急地在走廊里徘徊，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的烟。最后思量了很久，还是选择了打他一顿。这是秦风第一次打村田昭，也是最后一次。后来，村田昭变得安静起来，他不再露出自己凶残的一面，变得沉默，如同一块石头。他眼里的火焰像是被扑灭了。
秦风站了起来，他没有回答问题，只是朝窗外走去。落地窗上已经结了一层白色的雾，隔着看外面都是模模糊糊的，院子里的树摇摇晃晃着看起来像是一只妖魅。很大的雨，甚至有些渗透进了木地板里面。他光着脚，感受到了湿意。
“先生，你又去见了他吗？”村田昭走近他，用手臂环绕住他的腰，像是只宠物般依偎着秦风。这个动作在外人看起来是怪异和暧昧的，但是秦风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贴近。不过，这件事也被道上的人诟病过，传来了一些不好听的消息。村田昭解决得很干净，不让这种流言蜚语流进过秦风的耳朵里。可不用想都能猜测出其中的内容。
秦风只是叹了一口气；“你不该监视我。”
“你能别去见他吗？以后，他会杀了你的。”
“人都会走的。”秦风笑着说，然后又补充了一句，“你也是。”
村田昭没有答话。秦风继续说：“其实你的很多事情，我都知道。这些年我把秦家交给你来管理，偶尔我只需要出来露一露面。等再过几年，秦家会都是你的。来见你之前，野田昊对我说要小心你。后来在车上，我查了和核对了一些东西。我没有想到，你会这么等不及。这么等不及地想要杀了我。”
语毕，村田昭猛然地一抬头，红着眼看着秦风。秦风还是带着笑看他，冷静得从未改变过神色，好像只是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。他自以为的运筹帷幄，满腹算计，在此刻却被这人清晰明白地剖解开。而这人甚至没有因为他的这些举动而恼怒，却仍然，漫不经心。
他声音都在发颤：“对不起，先生。”
“你到底想要什么？”秦风突然发问，他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。他容貌绮丽，身形修长，有了喉结和低沉的声音，是那种女孩子会暗恋的小说人物。可别说，村田昭的经历。他舔着刀尖长大，一路砍破荆棘才开出一朵阴恻恻的花。
村田昭没有回答。他们一起朝窗外看雨，雨越下越大，声音快淹没了房间的寂静。在这片嘈杂里，他又轻声开口：“以前先生教我，想要的东西需要自己去争夺，无论用什么手段，只要赢了就可以。我如果不够强，我是走不到这一步的，你明白吗，先生？”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秦风还是问。
他说：“我在悬崖边上看到了一朵玫瑰。我在每个夜晚无数次想要摘掉它，却永远都够不着。于是我长大，拼命地长大。我以为这样就会离它近一点，可是我发现这是行不通的。有一天，我突然明白摘下玫瑰，也不只有一个方法。”
秦风吐槽道：“你《小王子》读多了吧。”
村田昭转头突然看着他，眼里的火焰又像是生长了起来。与以往的恨意不同，而这次燃烧了别样的东西，那样热烈又疯狂，能烧尽世间的一切东西。
“明天我会去歌舞伎町，那可能是我第一次以敌人身份面对野田昊。如果你有答案，请在明天告诉我。”秦风不听雨声，朝外面走去。
